他腦子裡總是雲山霧罩的想象,雖然演得大多都是配角,但他對角色的想象,又賦予它們濃墨淡彩般的真實。
「反派」專業戶
Actor
最近看了《愛情神話》這部電影,再次被寧理飾演的小鞋匠驚豔到。
徐崢飾演的老白到小鞋匠那裡修鞋,結果修到一半,突然慢悠悠地喝起手磨咖啡。
老白急著催促道:「好了,你喝什麼咖啡啊,快修鞋子,現在是啥時間啊?」
小鞋匠慢條斯理回道:「我的咖啡時間。」
戲份雖不多,但恰如其分的演技,為這部戲添了幾分濃厚的色彩。
看到他出場時,很多觀眾腦中大概會閃過他演的很多角色形象。
《掃黑風暴》中他又成為囂張的黑老大馬帥,在獄中呆到第四集就離奇離開。
而在去年年末,他在諜戰劇《對手》裡飾演了劇中最大反派林彧,為了完成任務,他能捨棄一切,甚至包括自己的親生女兒。
很多演員不樂意接觸反派角色,擔心被貼標籤定型,而寧理卻幾乎演了個遍。
對這個問題,他並不擔心,「對演員來說,一定要以角色為出發點。」
其實,曾經他剛出道就是多部戲劇的男主角,後來出國,在郵局打過工、當過翻譯、做過二房東,沉寂了近十年,再歸來時總是要面對「沒有戲拍」的尷尬。
這十年光陰,他在家帶孩子,一年頂多能拍一兩個戲,自嘲自己是「軟飯男」,如今人到中年突然翻紅,演得幾乎都是配角,他反而更坦然了:「這是一個美好的安排。」
甯理走上演員這條路,似乎是冥冥之中。
他父親是工程師,母親和姐姐是醫生,父母對他期望很大,希望他未來也能從事類似的工作。可出生在高知家庭的甯理,高中時學習成績並不好,但又覺得自己應該考一個大學,結果,第一次大學聯考失利了。
甯理對未來也沒什麼規劃,每天四處閒逛玩樂,沒事時總和朋友一起跳當時很流行的霹靂舞。
「那時候對未來挺渺茫的,你不知道自己是誰,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。」
一個偶然的機會,碰巧有個安徽藝校學戲曲的朋友告訴他,上戲學院去他們學校招生,問他要不要去試試。
他這才知道,原來還有專門學表演的學校,于是,沒有任何經驗的寧理直接奔過去了。
19歲的寧理可謂是十八般絕學全用上了,他講了一個童話故事,還當場唱跳表演了一首《冬天裡的一把火》,最後甚至做了段廣播體操,結果意外通過一試和二試。
可他嘚瑟過頭,直接把三試考試時間忘了,所幸,有個叫王蘇的臺詞老師滿院子尋他,這才沒誤了三試。
嘚瑟歸嘚瑟,寧理在演戲上確實很有天分,即便沒做什麼準備,三試也一次通過。
寧理整個人懵掉,想著這次得努力學習了,問父親要了辦公室的鑰匙,把自己關在裡面學,備考的時候是6月份,天氣又悶又熱,蚊子又多,他愣是堅持了下來,最後考上了上戲。
剛進上戲時,寧理對表演的心態就是「玩」,覺得表演就是模仿,那段時間他很崇拜焦晃、于是之、朱旭這些老演員,總是模仿他們的聲音和動作,說話都是「吃了嗎,那怎麼著啊,哎呦,給您請安了啊……」
但他發現,自己把聲音和動作模仿得再像,都不如他們打動人,直到後來他才明白,真正的表演不是模仿自己的偶像,而是要模仿生活。
大學畢業後,寧理被分配到了上海人民藝術劇院,他很幸運,一進劇院就演了主角。《小浦東傳奇》裡他演了小浦東,《闕裡人家》這部電影中,他和自己崇拜的藝術家朱旭搭戲……
那時,寧理開始慢慢喜歡舞臺,但迷戀的並不是表演本身,而是享受被人關注的感覺,「當時,我就覺得這是人生的一個巨大的禮物,一邊想怎麼會是我呢,一邊又覺得自己挺牛,覺得這是理所當然,春風得意,也不懂得感恩。」
後來,他才知道,能夠得到這種重要的表演機會,是多麼的幸運。
事業巔峰的時候,年輕的寧理心態很飄,他覺得自己既然在國內做得這麼好,那到哪都能這麼成功。
于是1996年,他辭掉鐵飯碗,隻身去了美國追夢。
到了地方才發現,國外的月亮並不是想象中那麼「圓」。
因為缺錢,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吃最便宜的罐頭,打開以後加點水就是肉湯;買衣服都是去二手店,五塊多一條牛仔褲,毛衣外套最多不超過十多塊。
最大的問題,還是語言不通,剛到那時,因為生計所迫,他只能送報紙。後來,他做過很多工作,當過房屋仲介、學過珠寶鑒定、參與過法院早期移民的翻譯培訓、做過郵局臨時工……
可因為不喜歡,他都是做過一段時間就很快放棄了。
那段時間,寧理再次陷入了迷茫,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,後來他在迷茫中漸漸發現,自己曾經放棄的表演,才是最吸引自己的東西。
2000年,寧理輾轉考入明尼蘇達大學,學習電影製作,因為這是最能接觸表演機會的專業。
為了勤工儉學,他相繼在圖書館和器材室工作過。租房的二房東結婚搬走後,他還申請當了二房東,幫房東照看房子、貼租房廣告、鏟雪剪草,借此抵消房租。
這段經歷看似當時很苦,但多年回首,寧理表示自己收穫很大,「打碎了神秘感帶來的盲目崇拜」。
回國後,寧理不再像20多歲時那樣吃香了,有時拿著簡歷跟著朋友去試戲,可很多次都會被人淘汰。
曾經春風得意的他,那時感到無比挫敗,沒事幹時總是特別焦慮,一焦慮就無端發邪火兒,逮誰跟誰發。
所幸,他的太太從頭到尾都一直在支持他的夢想。
在寧理「無業」的那段時間,太太在經濟上給予支持,而他則更多負責帶孩子,承擔家務。
隨著兩個女兒的長大,他愈發感覺作為丈夫、父親的責任和壓力,也曾想過找個普通工作過此一生。
太太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勇氣:「你做別的工作又不快樂,那為什麼要做?人的一生,還是應該追求真正的幸福和快樂。」
寧理這才和「吃軟飯」的自己和解,演不了主角,那就在給到的有限角色下,努力豐富角色靈魂,演成自己滿意的角色。
2017年,沉寂多年的寧理終于迎來了爆發的機會。
他給《無證之罪》中的李豐田,注入了真實的人格和靈魂,一度讓觀眾入戲跑到他微博評論留言:「老師,您真的沒有案底嗎?」
寧理在角色創作中總是會對人物構建展開各種合理的想象。
他不抽煙,但為了把「沒有過濾嘴的煙頭」合理化,他拍戲前買了一盒專門研究,把煙揉得皺皺巴巴的,突然發現,抽出過濾嘴裡的棉絮反向抽煙效果特好,火苗映得他的臉特別猙獰,哪怕鬍子被火燎了,他也要實現這個效果。
靠李豐田火了之後,寧理再也不愁沒戲拍了,先後有三十多個奇奇怪怪的反派角色找上門,他全都推掉了。
「我推掉這些角色,並不是說我排斥這類角色,而是那些反派都是概念化的,不像李豐田有角色特點,我覺得即便是反派,他也應該有自己的閃光點。
最近上映的《愛情神話》裡,他客串了一個修鞋的小皮匠,雖然只有兩場戲,但足夠打動人心。
他特意找了一位修鞋師傅,跟著學了小半個月,還想象小皮匠的身世:可能當過知青,所以上海話略帶安徽口音;之所以日常修鞋還要享受下午茶,是因為有退休工資,修鞋不是他的唯一生活來源。
想象力豐富,是他構建角色的重要法寶,小時候,他腦子裡總是雲山霧罩的,想象自己的爸爸是特務,想象自己是火眼金睛。
就連在街上看到路人,他腦子裡也不閑著,想象這個人是做什麼的、走路的姿勢是如何形成的。
或許是因為日積月累的觀察和想象,寧理表現的角色總是「漂浮中夾雜著真實」。
如今,甯理成了影視作品的「精品保障」,很多人看到有寧理,就會覺得這部戲妥了,肯定很有看頭。
這也離不開寧理對角色的「認同感」,火了之後,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演「配角」,倒不是因為接不到主角戲,「我也沒有什麼‘主角癮’,如果沒有遇到打動我的主角角色,那我寧願演一個更有趣的配角。這幾年我受到認可的角色都是配角,這沒什麼不好的。」
那十年的沉寂積累的憋屈,在遇到好角色後都瞬間被稀釋了,現在寧理走在路上經常會被人認出,要求簽名合影,他沒有了年輕時的輕狂,心裡更多的是感恩,「演員真的要保持謙卑,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兒。」
每次拍戲,他總是和導演說,如果覺得不好,可以無數次重來,我沒有任何怨言,但是千萬別將就。
不拍戲的時候,寧理經常一個人呆著,看書,劃皮划艇,或者每天出去走走,和小時候一樣,他仍是喜歡觀察路上的行人。
雖然因為年齡偶有焦慮,但他越來越覺得,人生是一個經歷和體驗的過程,「我體驗過很多事情,現在又回到了自己最熱愛的事業上,真的還是挺美好的一件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