邱千芳,作為台灣鐵路管理局成立123年以來,首位錄取的女火車司機,她的身上總是離不開揣測和爭議。
有人覺得,她是走后門進來的,是鐵路局找來「做戲」的。
也有人覺得,她的存在讓火車司機這份工作,變得不莊重了、不嚴肅了。
畢竟,在大多數人的刻板印象中,只有男性才能勝任「開火車」的職責 。
這種認知,其實并不奇怪。
而這一切,都要追溯到蒸汽火車的那個年代。
當時,司機員要負責燒煤炭,且駕駛室里高溫難耐又十分容易燙傷,操作起來不僅辛勞,也非常危險。
于是,在選拔時大家就默認了: 女性擔任這份工作,是比較不恰當的。
所以,即使那會兒台鐵有1200多名司機,也清一色是男性,這個崗位成了台鐵中少數尚未被女性「攻破」的灘頭堡,也是公認難度最高的一關。
直到後來進入了電氣時代,加上司機員大量退休、出現斷層,這樣的「招聘歧視」得以改變,2010年時,才正式開放了女性應考火車司機的大門。
邱千芳,就成了台灣「第一個吃螃蟹」的人。
不過,她的家人對于這件事卻非常不贊同,也完全無法理解。
要知道,邱千芳在進入鐵路局之前,是一名擁有雙碩士文憑的女高材生,在那個年代供她選擇的高薪工作不占少數,甚至很快就考上了公務員。
但她卻偏偏要逆著洪流向前,堅定地成為一名火車司機,實現自己兒時的夢想。
為此,她甘愿放棄原本的鐵飯碗、放棄與家人相處的機會、放棄居所固定的生活……
邱千芳的開火車日常,比大多數人想象中的,來得要更加平常,甚至有些無聊。
每天早上,她都會換好制服,拖著行李箱,準時來到火車站報到。
由于火車司機的健康,攸關全車人的生命安全,所以她上崗前必須完成包括酒精、血壓在內的檢測,才能進入站台。
按照慣例,邱千芳的行車路線,是早上從屏東站駕駛火車到達彰化站,傍晚再開回來。
開車前,她會檢查車頭燈是否故障,然后用消毒酒精仔細地擦拭操作台,再戴好手套,做好防曬工作,絕不偷懶。
隨著廣播里的一聲令下,邱千芳舉起左手指向正前方,響應到 「出發,All Right」,火車便緩緩駛出了站台。
雖然火車只能乖乖在兩條軌道上行駛,但沿路是開放的,狀況很多,需要人為去操控,所以在駕駛過程中,邱千芳的注意力必須高度集中。
尤其是遇到平交道時,看到那些還在行駛的車輛、過路的人群,她的心理壓力更是大到爆炸。
畢竟火車不像汽車那樣,剎車、閃避更為靈活,遇上極端天氣,視野看不清時,非常容易導致「過失致死」。
以至于每次開車前,邱千芳都會利用空檔時間默念佛經,祈禱這一次出車不要發生什麼意外……
正在經過平交道的邱千芳
除了開火車本身帶來的壓力之外,性別歧視也是。
很多人會戴著有色眼鏡看待「第一個吃螃蟹」的邱千芳, 她的一言一行都會被公開、放大檢視。
比如,只是簡單的換班,別的男同事換就沒事,她換就會說成「你都挑爽班換哦?」
就連私生活,也無法幸免。
偶爾跟單身的男同事出去吃飯,別人說她「借機上位」。甚至只是晚上喝個小酒,都會被造謠成「被輪奸了」。
以至于同事的妻子,聽到自己的丈夫要帶還是助理的邱千芳一起出車時,會直接打電話到機務段投訴,表示強烈反對,要求調整職務。
作為火車司機中唯一的女性,那時的邱千芳可謂是孤立無援。
但性格要強的她,并沒有輕易被這些流言蜚語打敗,她默默扛下了所有誤解和委屈,打了牙往肚里咽。
好在,丈夫王界明的存在,成了邱千芳苦悶生活中的一束光。
王界明是一名高中物理老師,在台中上班的他,每天下了班之后都會搭乘火車來到邱千芳所在的屏東,陪她一起吃晚餐、一起騎腳踏車、一起聊今天發生的趣事,度過一小段時光。
在外人眼里,王界明對邱千芳的愛,卑微極了。
倆人還沒結婚時,他就天天追隨著女友的腳步,從花蓮站到屏東站,他攢了厚厚一沓的火車票根,還精心做成了一本紀念冊。
甚至,他還早早在台中市買下了一間婚房,隨時準備迎娶邱千芳。
房子不算太大, 但常年一個人住的王界明,卻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齊齊。
這是因為即使二人沒有長期同居,類似搞衛生的次數、拿取物品的位置,也要按照邱千芳制定的規矩來執行。
書柜里整齊收納著各種鐵路周邊
盡管房子整潔且溫馨,但邱千芳日常的工作安排,還是決定了她和王界明只能分隔兩地。
偶爾忙到凌晨,一個人下班的她,只能來到鐵路局準備的休息室里湊合過夜, 也會因為調動而居無定所地漂泊著。
每當這時,王界明都擔心極了,他會因為找不到邱千芳,而不停地打電話。
于是, 如何解決遠距離的信任與相處,成了他們婚后面對的最大挑戰。在哪里安家買房,也成了一個需要反復斟酌的難題。
畢竟二人的工作都十分穩定,但想要長久的相處,就必須有一方做出犧牲,去放棄現在的生活,成全另一方。
對此,邱千芳想得很清楚,當初她選擇了這份工作時, 就做好了一個人生活的打算,不打算依靠或拖累任何人,來過得輕松一點。
邱千芳憑借著這份堅韌、甘愿犧牲一切的精神,成為台灣鐵路局歷史上第一位在職多年的女司機員,并非偶然。
只不過在這背后,其實還藏著一段「追尋」的故事。
從小,邱千芳就出身于鐵路世家,由于外公及舅舅都在台鐵任職,她經常可以跟著擔任列車長的外公上演「火車快飛」。
她記得,四年級那年南迴鐵路通車,那時外公常跑南迴線,「我不知坐了幾百趟」。
早年管制不嚴格,邱千芳常有機會坐在駕駛艙,看到火車駕駛神氣的模樣,種子已悄悄在小小的心靈萌芽。
開火車,除了是為圓兒時夢想,她更明白, 那段跟著「火車快飛」的童年甜美回憶,當中還包含著懷念已逝外公對自己的無盡疼愛。
年幼的邱千芳和外公
所以,當她看到台鐵放寬司機員報考資格時,想都沒想,就沖著去報了名。
盡管當時的邱千芳,已經成功考上了公務員,有了鐵飯碗,同事都勸她不要浪費四、五千元的體檢費,可她不服氣: 「沒過,錢再賺就有,沒報,連第一關的機會都沒有。」
就這樣,邱千芳義無反顧地朝自己的夢想邁去。沒想到,她27歲那年的第一次嘗試,就順利通過了所有考驗。
雖然上崗后,圍繞她的謠言、議論不斷,但她卻始終昂著頭,沒想過認輸,認真站好每一班崗,保證所有旅客都能平安達到目的地。
在她看來,自己身為台鐵首位女司機員,一定要表現得比男生更好, 「不能丟女生的臉!」
在那個女性開火車不被允許、不被信任的年代,邱千芳的存在,讓無數等著看她笑話的人被打臉,隨之大眾也因此改觀。
她展現出來的堅韌與無畏,有力地證明了,這個行業并非只能有一種性別和聲音。
對女性的刻板認知桎梏,需要更多的「邱千芳」來一一打破。